日色熔金,暮云如铁。散朝的钟磬余音尚在宫阙梁柱间飘荡,洛邑王城那巨大的朱漆宫门缓缓合拢,沉闷的响声如同巨兽闭口。阶砌下的群臣如退潮般散去,华贵的冠冕衣袍在渐浓的暮色里交织晃动着官场的最后流光。
周公黑肩独自立在白玉阶下最深的一道夕阳余晖投下的长长阴影里。那件玄底金线的衮服在暮色中显得异常沉重,绣着的日月星辰纹路仿佛也失去了光泽。一日朝堂风波带来的疲乏与深沉的谋划如同无形的铁铅,压在他宽阔的肩膀上。
“冢宰——何故退朝如此迟晚?”
一个清亮却略带深意的声音自身后传来。黑肩缓缓转身,逆着血色残阳,看清了来人身影。来者一身紫金蟒纹常服,面容俊朗,眉宇间与当今天子庄王有六七分相似,正是桓王之子、庄王同父异母的幼弟——王子克,字子仪。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,此刻闪烁着绝非寻常寒暄的好奇与探询。
黑肩脸上那凝固的倦意如同融雪般悄然消散,瞬息化作一派无可挑剔的、带着厚重臣节感的沉肃。他拱手行礼的动作一丝不苟:“有劳殿下动问。”他声音低沉平缓,将方才朝堂之上那番天子震怒、自己力谏止戈、最终庄王犹豫不定的风波,以春秋笔法徐徐道来。每一句描述看似忠直,却又在微妙的停顿转折间,将少年天子的冲动、鲁莽以及对周室这艘巨舟掌舵失控的担忧,不动声色地编织其中。
子仪静静听着,脸上始终挂着温润笑意,那双眼睛却如深潭,倒映着宫墙间最后一点血色的天光,也捕捉着黑肩话语里每一丝弦外之音。他袖袍下的手指微微屈伸。
“天色已暮,兄长处想必也已无事了。”子仪状若随意地开口,自然而然地伸过手去,指尖轻轻搭在了黑肩的手腕上。那接触不轻不重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亲昵与牵引意味,“恰逢家宰府中藏有陈年雪顶,不如借一步说话,也好消解今日朝堂烦闷。”
黑肩眼神深处微微一凝,随即从善如流:“殿下雅意,臣愧不敢当。”手臂顺势微曲,任由子仪虚扶着。两人身影一前一后,踏着暮色,走向宫城深处那隶属于权柄中枢的巍峨府邸。
府邸的书轩,如同一个完全被世界遗忘的角落。门窗紧闭,厚重的帷幕一丝不苟地垂下,连最微弱的天光也无法渗入。唯有一盏孤灯在巨大的紫檀书案中央跳跃着豆大的焰苗,勉强照亮案上那柄造型古朴的青铜错金长匕,匕首的锋刃在幽暗灯影下流动着噬人的冷光。
黑肩与子仪对坐于案前,身形都大半沉入浓郁粘稠的黑暗之中,只有被微弱灯火勉强勾勒出的面部轮廓清晰可见,目光在幽暗中无声碰撞。侍立的仆从早已被无声的手势屏退得干干净净。
摇曳的烛火将黑肩的面庞切割成浓重的明暗两面,他身体略略前倾,影子如嶙峋的山脉陡然放大,几乎覆盖了案上大半空间。声音压得极低,如同地底传来的低语:
“先王……桓王陛下……崩逝之前……”他每一个字都刻意放缓,带着千斤分量,“曾于病榻之侧,亲执臣手……”他的手缓缓抬起,虚悬在幽暗的空中,仿佛还能感受到当日那枯槁手掌的力道,“……殷殷托付……唯恐……陛下登基年少气盛……若有……不当之行……”他猛地顿住,目光如刀锋般锐利地刺向幽暗中的子仪脸庞,一字一顿,如同斧凿,“……可另……择贤明!”
空气在瞬间凝固!仿佛连烛火都忘记了跳动!长久的死寂足以冻结灵魂。
“……老臣每每思之……”黑肩的声音打破了沉寂,透出无尽的疲惫与沉重,如同背负着千仞巨山,腰背都佝偻了几分,“……如负万钧!今日朝堂之上,观陛下举止行藏……”他深长地叹了口气,那气息如同濒死的风烛,“……只怕……只怕早已将先王之深意,忘之九霄云外了……传位之托……”他艰难地摇着头,脸上肌肉微微抽搐,“……老臣……终究……是有负于先王重托啊……”最后几个字带着浓重的哽咽,他痛苦地闭上眼,似乎不愿再面对黑暗。
书轩陷入绝对的死寂。唯有烛火舔舐灯芯发出轻微的哔剥轻响。不知过了多久,或许只是一弹指,或许漫长如百年。黑暗中,子仪端坐的身影如同沉默的石雕,唯有一双眸子在微弱的火光下,如同两簇幽深燃烧、足以吞噬一切的黑焰!那火焰里翻滚着惊骇、贪婪、狂喜、恐惧、疯狂……最终燃烧着野兽般的野心!
“……”子仪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,喉咙深处逸出一个破碎、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的音节,“……如此,如……之奈何……”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。
黑肩的双眼在听闻这破碎询问的瞬间猛地睁开!那眼中所有的疲惫、痛苦、沉重如潮水般退去!只剩下一种冰冷的、近乎非人的清醒!他并未立刻作答,身体依旧佝偻着。
一步!
两步!
三步!
黑肩突然站起身,在浓稠的黑暗里无声踱了几步!那双布满智慧却也浸透权谋算计的眼睛,如同两把锋利无比的锥子,死死地、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压迫力,牢牢地钉在了黑暗中王子克的脸上!
一次!
两次!
三次!
目光如实质的毒针!每一次无声的对视都像是投下了一枚足以炸毁一切的讯号弹!每一次冰冷的逼视都如同在重复同一个无可辩驳的决心!一次!再确认一次!
子仪全身的血似乎都涌到了头顶!那目光如泰山压顶,让他窒息!他死死咬住牙关,指骨深深嵌入掌心,浑身肌肉僵硬如铁!额角冰冷的汗水无声滑落鬓角。
终于,在那漫长却又电光石火般的三次逼视之后!子仪猛地吸了一口气!那瞬间,他眼中的犹豫、恐惧瞬间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狰狞狠戾所取代!如同被逼至悬崖边缘的狼王!豁然起身!
黑肩深陷的眼窝里,那一星冷冽的幽光蓦地一闪而灭,归于彻底的、冰封般的沉静。
“叨扰家宰多时!”子仪的声音因强行抑制的剧烈情绪而微微变调,甚至带上了一丝不合时宜的轻松笑意。他对着黑肩略一欠身,“今日聆听家宰教诲,获益良多!克……告辞!”他猛地转身,动作快得几乎掀起一阵风,大步流星地朝着紧闭的轩门走去!
“殿下好走。”黑肩的声音平静无波,如同送别寻常访客,在子仪的身影消失在紧闭轩门之外的刹那,他重新跌坐回案前巨大的黑暗阴影里。几案中央那把烛火下的青铜错金长匕,幽幽的光泽映着他毫无表情、如铜雕铁铸的脸,嘴角似乎牵起一丝极其细微的、冰冷的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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